第二章 (第1/4页)

    第二章

    兰十四岁，刚升国三那一年，mama又怀了小宝宝。医生说是个弟弟，mama很高兴，跟她说，爸爸一直想要一个男孩，有了弟弟，爸爸就会回家了。

    奶奶也很高兴，跟mama想的是同一回事，可是mama的高兴很单纯，奶奶的高兴还渗有nongnong的忧郁。兰或许不是个脑袋很清楚的孩子，要她背英文单字、解数学程式像要她的命，可她的感觉敏锐得跟动物的直觉一样，她说不出是什么怪异，就是直觉到，mama的期待，是不对的。

    爸爸会比喜欢她更喜欢弟弟吗？不，不会的？他根本不喜欢小孩子，他是一个根本没有感情的人；他不残忍，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。他不会爱mama，也不会爱奶奶，更不会爱她，他甚至不爱他出自己…她就是知道，像这样的人，绝对也不会去爱她mama肚子里的弟弟。

    可是没关系，至少她会爱弟弟，她已经寂寞太久了，弟弟生下来，她会照顾他；等她国中毕业，就可以去工厂当女工，一个月八千块，这是很大一笔钱！她跟厂长都说好了，一毕业就上工。她有工作后，就可以养活弟弟和奶奶，mama也不必再去做陪酒的工作，人家说，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，mama就是因为身体不好，才会经常打她出气，才会整天昏睡，才会常常莫名地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mama自从怀了弟弟，便带着她搬去跟奶奶住，她辞掉陪酒的工作，专心养起胎；奶奶也开心地炖这熬那的，连她都补到了。这般年纪的小女孩十个有九个半讨厌吃中药炖的补品，连小芳都不爱吃，她却爱极了，汤里头有鸡腿呢，奶奶会给她的mama吃一只，也给她吃一只。

    鸡腿的rou又滑又嫩，含在嘴巴立刻就化了，还来不及咬，就让她有一种连舌头都要吞下去的感觉。

    最好的其实是，mama不喝酒，脾气好很多，会对她笑、给她买新衣服，不骂她也不打她，日子过得跟在天堂简直没有什么两样。

    可是这样的日子，在那个叫爸爸的恶魔再次回来以后，就像玻璃砸在地上一般，整个碎掉了。

    爸爸说，他要跟mama离婚！

    他说他找到了一个女人，既上道又有钱，什么都允他，就是不爱他有一个妻子。那女人说逢场作戏可以，妻子——尤其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妻子，她光想到就心烦，麻烦他先回家处理掉再说。

    “我不要离婚！如果你要离婚，我就去死，我会带着你的儿子跟女儿一起去死！”

    阿玲凄厉的声音划破静夜更显得凄绝而骇人，传说中的鬼哭就像这样子恐怖吗？

    兰不知道，她只知道奶奶紧紧抱着她，全身都在发抖，热热的泪又烫着她的头皮，奶奶哭了，mama也哭了，她们是不是好怕？

    没有哭的只有男人跟她，这是不是遗传呢？不知道弟弟在mama的肚子里，是不是也不哭不怕？

    mama还说要带着爸爸的儿子女儿去死？儿子还在mama肚子里，女儿指的就是她吗？她从来没想过要去死——死，应该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吧？

    爸爸只是冷冷地看着哭得跪倒在地上的mama，像电视剧中负心的男人一样，狠狠地抽出mama双手箍紧的脚，又狠狠地补上一脚，将束缚住他的力量远远踹开，然后说出比踹mama一脚还要教她痛千百倍的话：

    “那就去死啊！”他丢下话，便像无数次回来拿钱的日子一样，头也不回地离开她们。

    后来阿珍割了腕，没死成。她跟阿荣毕竟不同，话虽然说得狠，终于没带着兰和她弟弟一同去死，只是老天爷依然没有放过兰的弟弟，难产让阿玲痛得死去活来，一个没有心跳的胎儿，是兰无缘的弟弟。

    医师并且宣布，阿珍从此不能再生小孩。

    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mama，脸色比床单还难看；床单是雪白的，mama是灰色的。听说死人的肤色是灰的，mama还没死，只是心死了。

    阿玲自此没有再说过什么话，静静地，一个人哀悼着属于她的悲伤，静默着直到离去的那一天，才抱着兰跟奶奶放声大哭，说她对不起她们。

    奶奶也哭了，说对不起她们不要紧，最重要要对得起出自己。

    那个有钱的日本伯伯站在门口，将阿玲扶进车里，临走前看见兰孤伶伶的一个人，有一丝犹豫，看着她，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日本？

    兰摇摇头。她走了，奶奶怎么办？而且日本人对中国人不好，那么多年过去，大家都忘了，可是历史忘不掉，兰不聪明，可是她知道侵略是什么。好像她mama就是被这个有钱的日本伯伯侵略一般，mama才刚过三十，美得像盛开的花朵一样，可这个伯伯只比奶奶小几岁，叫爷爷也行，他的手上跟奶奶一样，皮皱皱的还有一些褐色的斑点，这样的手牵着mama细细的手，就像是一种侵略。

    兰忧伤地看着mama坐上车离去，她想她一辈子也不会喜欢日本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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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兰，真的不再念书了？”

    生产带不断地将电子板的零件推过来，小芳面前的工作台上一下子就堆了一叠“未完成品”兰笑了笑，将小芳还没完成的工作拿到手边，迅速地将它们组合好，传给下个人。